无所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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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pc/恐怖故事】她(上)

*对,我还活着,我又来了,回归本业好爽啊。

*迟到的万圣节恐怖故事,长得发指,请珍惜流量

*只有本地npc,我流ooc,cp官配,包括且不限于依尔→琳恩、佐薇、蒙莎、白黛、雷克斯→南茜、学院组

*大量角色死亡,血腥、残肢描写,精神污染,接受得了再进

*看名字就知道的小丑回魂AU(但其实根本看不出来

*欢迎大家都尝试一下苹果的语音输入,打个字笑了我两天


Summary:“她”就在这里,在这个镇子上狩猎生命。信仰赋予“她”力量,每个人都是“她”的目标。




————


-七月-


疯狂的高温和降雨让所有人都提不起劲。浓密的黑云遮蔽了可能存在的所有星星的光,月亮则根本没露面。只有雷声自远而近,遵循着某种可憎的鼓点节奏。

“你的决定有些太不明智了。”普林斯说。他站在离窗户稍远的书桌另一端,半边脸埋在阴影当中。他拒绝用这笔钱冒险当然有他的考虑,他很清楚自己的阅历远胜哥哥一筹。库库鲁爱拉贝尔这个镇子,他明白这一点,所以多少也能够理解对方将数额巨大的款项全部投到大坝修建和运河修缮上。但他自己从来不为拉贝尔所容,他也执意认为这个位置偏远的小城镇不值得被寄予厚望。他曾经也犯过相同的错误,不能让库库鲁拿着差不多快被耗尽的家底重蹈覆辙。

“又来了,你是在说教我吗?”库库鲁双手按住扶手作势要起身与普林斯对视,但最终只是在椅子上换了个更不自在的姿势坐着。他能从对方的表情里看出一种类似于怜悯的关心,所有人脸上都是这样的表情。他永远只是拉贝尔的小王子,没有人——甚至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已经长大到可以自己做出决定了。今年的降雨态势相当不乐观,就算只是出于保护脚下的家族老宅的自私而简单的目的,他也愿意给镇政府投钱建水坝。风险当然存在,露娜可能请不到那么好的建筑师和施工队,甚至可能在花光他的投资后还欠下一笔债。但是谁知道呢?凡事总有尝试。他不是说讨厌普林斯,只是厌倦了这个过分完美的弟弟跟在他身边指手画脚。

“你什么时候才能有大局观?”普林斯的语气冷淡而强硬,常年冷若冰霜的脸上依然看不到表情:“要我说几次你才能明白,只有谨慎才能站稳脚跟?”

库库鲁别过头去看雨滴敲打窗玻璃。“没错,是我在任性,反正你就没把我当哥哥看过。真成熟啊,二十多岁像个五六十岁的商界精英。我呢,八岁小孩出来拿钱当泥巴玩?在所有事情上都一样,说真的,你们到底把我当什么了?彼得·潘吗?”

察觉到对方已经有点生气了,普林斯的语调柔和下来:“抱歉,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们之间的分歧当然不是第一次出现,实践证明双胞胎的生理联系实在是不堪一击。自幼分居两地,父母又死得很早,重新相聚甚至只是几年前的事情。成长环境的差异带来的性格差异已经在他们的身体里扎根,再多的相处也无法抹消。他们之间唯一的却不为彼此所知的共同点是他们都很自卑。

库库鲁倒恨不得自己英年早逝,给表妹芬妮和即将取代他的普林斯留下一大笔保险金后一走了之。芬妮喜欢普林斯,是个明眼人就看得出来。他在这两个人中间插什么手?恪守最后的那点倔强连他自己都觉得像是得不到喜欢的玩具就大哭大闹的小孩。他厌恶自己的骄纵,厌恶自己的无能,厌恶自己幼稚的嫉妒心。普林斯拥有他没有的一切,冷静、聪明、讨女人喜欢。他还杵在这儿干什么?早点把位置让出来对谁都好。

普林斯永远觉得自己是个罪人,死后就该下十八层地狱。他的生父将他抛弃在异乡,仇恨很早以前就蒙蔽了他的双眼。他当过杀手、做过间谍,洗黑钱、收人头,最后竟然还能顺理成章地被继承家产的哥哥找到。他曾经杀过一个和他自己长得很像的男孩。现在他总能在库库鲁的脸上找到男孩的影子。他会遭到报复的。对方可认不出他和库库鲁的区别。只有他死了,他来之不易的两个家人才会安全。他羡慕库库鲁的活力和朝气,羡慕他从小被所有人围绕的生活。为什么不克服胆怯冲着自己的下巴来一枪呢?还在用责任为自己开脱吗?

他们一边否定自己一边嫉妒对方,而且都很想死。这样的气氛压抑着在沉默中蔓延。

窗外劈过一道闪电。不知怎的普林斯感觉自己身后有什么东西的气息。他看见库库鲁盯着他后方,脸上带着无法言说的惊诧表情。

于是他也回过头去看。一个矮小的女孩站在房间的门口,而房门至始至终都是紧锁的。她梳着双辫,精致的脸上没有情绪波动,像个做工精致的玩偶。接二连三的闪电将整个房间映得透亮,在书架、椅子和普林斯本人拉长的阴影之间站立的女孩根本没有影子。

女孩浅浅地笑了。他看见她黑色的裙子上全是血洞,翻出来的皮肉猩红刺目。这是不是他从前杀死过的某个怨灵来找他索命了?

周围的景象开始变化起来。地毯的金色织纹如游蛇疯狂乱窜,暗红的底色几乎成为随时会将他吞噬的血盆大口。墙壁在融化,印着花纹的墙纸扭曲揉合成不可名状的恐怖怪脸,尖叫着向他的方向扑来。书架的阴影中凭空生出一片冒着气泡的沼泽,和它一样漆黑的长条状藤枝肆意舞动着冲上地面。门和门前的女孩都消失了,只剩下一个旋转着坍塌的模糊方块,像是调色盘上未清洗的混合颜料往某个方向滑动的样子。

如果他没有回头的话他大概会觉得他是过于疲劳了。但他还是下意识地转过头去看向了他哥哥的方向。

——窗户还在,咆哮的雨声还在,桌上的灯光还在,正在变形的桌子也勉强算是还在。窗帘疯狂地翻飞舞动,窗户不知道被谁打开了。雨水不停地向里灌,仿佛随时能将房间淹没。

被亵渎的昏黄色灯光包裹着的轮廓不是他的哥哥。那人面色苍白、双颊凹陷,黑洞洞的眼眶里看不到眼珠,露在外面的牙齿黄得发棕,还顶着一头乱发;腐烂的西装夹克上爬满蚯蚓和蛆虫,蜘蛛在空空如也的左袖口处结网。那血肉模糊的嘴角处挂着地狱的狞笑。

是那具尸体。从棺材里爬出来的、在地下发育成年的那具尸体。那具和他们兄弟俩长得很像的尸体。上帝啊,他真的回来了。

也许找到普林斯的一直都是这具尸体呢?也许库库鲁根本不存在呢?也许一切都只是恶魔编织的幻梦呢?

普林斯看到尸体打开已经化成一滩的抽屉拿出枪来。于是他也从自己的腰间抽出枪。

一阵疯狂的枪声过后房间内再次归于寂静,雨珠争先恐后地跳进房间,将桌面上的所有杂物全部打湿、一个不留。两具手握着枪、浑身弹孔的尸体对视着,一同等待黎明的阳光照亮他们的脸。

他们的表妹将在葬礼上对来宾展现最失态的一面,然后带着所有的钱、他们的棺木和对拉贝尔镇的诅咒离开,永远不再回来。他们将像他们眼中最后见到的故人一样在七尺之下浮肿、糜烂,他们的灵魂将永远在拉贝尔的土地上结伴游荡。

但不管怎么说,他们的愿望都实现了。


*普林斯是私设异国的名字



-八月-


天气太热了。随便找个井盖一掀,地底下就能冒出火来。雨还是照旧下,但不像上个月那么频繁了,不下雨的时候镇中心的柏油马路烫得可以煎鸡蛋。

依尔戴着他的帽子,帽檐压得很低,这让他的大半张脸都埋在了阴影当中。他整理了一番信件,把绿色的大包挎到肩上,离开空调开放的邮局大厅,跨上自行车驶入无边无际的热浪中。他干这行已经好几年了,拉贝尔夏天一直都是一样的气温,但他从没中暑过,不是吗?所以根本没什么好担心的。

依尔是全镇唯一的邮差。他父亲、他祖父、他曾祖父都是干这个的。镇政府发工资,不算丰厚,但也绝不算微薄,勉勉强强算个中产阶级。镇子本身不大,每条巷子、每户人家、每家店铺,他都和父亲、祖父、曾祖父一样了如指掌。他本人就是一张行走的地图。

这份工作的枯燥性自然难以避免,而且全年无休,无论刮风下雨、暴晒雪灾,他总要准点出现在路上。不过家庭的熏陶使他喜欢这份工作,他们家的每一个男人都喜欢做邮差。理由呢?无非就是某种为社会服务的满足感和成就感、看到他人的笑脸自己也能为工作感到骄傲之类的可以写进报纸专栏的话。不过依尔倒有他自己的理由——看,她出来了。

琳恩身上总洋溢着医师特有的温暖气场,一颦一笑都让人如沐春风。她今天穿了一件粉红色的短袖套裙,下摆垂到膝盖,随着她的双腿移动而轻轻晃动。依尔只见过两次她穿白色制服的样子,一次是大学毕业,一次是去医院帮忙。她的娃娃脸搭什么衣服都好看。

“小心别中暑了呀!”她站在自己开的药店门口,双手比成喇叭状,对着飞驰而过的自行车喊。依尔并没有减慢速度,只是抬手挥了挥表示自己听到了这句叮嘱。他不能让她看清他几乎已经通红的脸颊,尽管他似乎可以用天气当借口搪塞过去。

街道两旁的景色因升腾的热气而显得有些模糊。自行车一路疾行,将商铺们甩在后头,就像他小时候坐在父亲的后座上看到的那样。有微风在身侧拂过,但并没带来多少凉爽,才刚出门五分钟他的后背就已经被汗水浸透了。他看着前方,开始考虑自己的事情。

实际上他心里总有些不那么光明正大的想法,关于如何引起琳恩的注意。除非他生病,否则她和她的交集就只剩下每天的这一声问候了。然而他的身体素质偏偏好到令人嫉妒。再说了,他生病的话谁来送信?父亲退休后死于脑中风,母亲年老体弱只能在家里呆着,他也没有任何兄弟姐妹。抛开责任感那些冠冕堂皇的话不谈,他只能靠每天骑着这辆自行车跑遍大街小巷来养活自己和母亲。工资数额好看可不代表他们会白给他钱。

说真的,他从小就不常生病。琳恩总说羡慕他身体这么好,他都只能笑着回应。她想做医生当然不是为了他……他好像知道他的“情敌”是谁,不过那重要吗?就算根本没这么个人他和琳恩也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她只把他当朋友。

车轮继续高速运转着,第一户人家似乎马上就要到了。他晃晃脑袋不再想这些子虚乌有的事,放慢了蹬踏板的速度。路边没有一个行人——当然了,这个天气谁愿意在街上闲逛?

自行车慢慢减速,趋于停止。这段滑行的路程每次都令他安心。他也说不出为什么,只要没有意外出现他都能享受减速到停止的美妙过程。

但是意外在今天出现了,他匆匆放下脚刹住了车。天啊,她看上去情况很糟。不知为什么他想这么呻吟出来,即使这话浮夸得不像他的风格。

一个女孩坐着靠着邮筒旁边,脸颊微红、双目紧闭,汗水源源不断地划过脸颊。尽管依尔以前从没见过这个女孩,但他很清楚这些迹象意味着什么。在这样的阳光下穿一身黑色裙子,想想都知道会怎么样吧?她的父母是怎么想的?

他随便把自行车靠在人行道旁边,扶了扶帽檐跑向那个女孩。挎包在他肩上晃来晃去,甚至因为他跑得太急而险些滑脱。人命关天啊,他想。

太阳从东方照过来,邮筒的影子被拉得很长。依尔没怎么仔细看,如果他再擦一把眼睛好好观察的话,他会发现女孩搭在邮筒一侧的那只手臂没能在地上投下影子。

“喂,喂!你还好吧?”他一边喊着一边小心翼翼地蹲下来,伸出手去碰女孩的身体。他没有料到他会立刻被那条胳膊烫得缩回手——绝对超过了六十度,简直像个燃烧的火炉。正常人怎么可能有这样的体温?

就在他缩回手的一瞬间女孩睁开了眼睛。她黑黑的、深不见底的眼瞳直直盯着他,令他在高气温中感到后背发凉。

然后她嘴角上勾,笑了。依尔发誓,这是他见过最让人毛骨悚然的微笑。

女孩抬起手,一把抓住他已经缩回胸前的手腕。她的体温依然高得过分,而且似乎仍在升高——他甚至能听见自己的皮肤被烧到干裂发出的哧哧声。剧烈的疼痛让他倒抽一口凉气,但真正令他恐惧的还不是这个。

他感觉温度正在传导。汗腺更加疯狂地工作起来,视野中那张微笑的脸正逐渐模糊,呼吸也受到了高温的阻碍。他感觉握着他手腕的那只手消失了……但是温度还在继续上升。救命!他想大喊,我快喘不过气来了!

然而他只是让整个身子向前扑去撞上邮筒的表面,然后惊异地发现这块金属的温度甚至还要更高。它被太阳照了那么久。但这个温度也绝不正常。

再这样下去的话他会自燃,他迷迷糊糊地想,就像那些用了劣质燃料又被放到太阳底下暴晒的老爷车一样。

接着他听到了——或者是认为他听到了——两个声音,它们从地下深处向他发出邀请。但还没等它们说完他就已经不省人事了。有相当一部分都是因为这两个声音,它们听着太熟悉了。

“嗨,依尔,下来吧。”库库鲁说。然后他笑了,笑声听起来很爽朗。

“不要笑得那么大声,哥哥。”普林斯打断了他,“依尔,这里——”

听到死人的声音让依尔更加确信:他真的会死。就在今天。

琳恩会为他哀悼吗?冒出这个连他自己都觉得很蠢的问题后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医生宣布,镇上唯一的邮差的死因是中暑。葬礼上琳恩哭得很伤心,露娜还代表镇政府做了简短的致辞。《拉贝尔日报》用了大约半版的篇幅赞美他生前是多么敬业。邮局迟迟无人应聘,一个到处打零工的女孩儿和她同样到处打零工的男朋友暂时帮着送信。

这下琳恩似乎会永远记着他了。


佐伊潦草地在乐谱上写下最后一个音符,退后一步审视整段音乐。他似乎感到相当满意,扔下笔随意地在竖琴上弹了几个音,让旋律自然流出。曲调很美,婉转而清脆,像夜莺的鸣叫。一曲终了,他又拾起笔,用同样潦草的笔迹在乐谱上方空白处写下曲子的名字:恋之夏。

他不能闻名世界一定有一半是因为字写得太差,班森曾经这么调侃过他。

谁管呢,他根本不在乎什么名气。安安稳稳地在拉贝尔开家乐器店,偶尔去酒吧或餐馆弹弹钢琴,写大把的原创曲目收在家里,这就是他想要的自由生活。音乐是他的精神寄托,是他唯一真心热爱的东西,是他生存的全部意义。听上去有点像宗教狂热,但这是事实。佐伊在这一点上一向坦诚——离开音乐他真的活不下去。

他又重复了一遍刚写的旋律。灵感来源于何处?曲名典出何处?这两个问题他一概以沉默回复。成功的音乐家会说灵感来源于周围的一切,但那是假的,是媒体人都爱听的漂亮话。谁都知道灵感只会来源于自身。这首曲子也是一样,仿佛他从前就听过这个旋律一样,一到入夏就灌进他的脑子,又从笔尖流淌到乐谱纸上。标题似乎确实曾经有含义,但他很抵触强行解读简简单单的三个词是如何反映他的心境和意识的。

有什么人对他说:“需要歌词,还需要优秀的女歌手,这样它才算是完美。”

他几乎就要回答“我认识这样一个女歌手”,但又马上止住了,尽管这对话只发生在他的头脑里。开什么玩笑,他认识什么女歌手?琳奈儿是歌剧专业,她的嗓子肯定不适合这么轻快的调。没别人了,他脸盲很严重,镇上所有给他写情书的女人在他看来都是一个样子。如果她们当中有人会唱歌,而且还达到了他认可的水准,他不可能不记得她的名字。他不谈恋爱,但他肯定能和他欣赏的人相处融洽。

“薇安”

大写白色字母,就像上世纪老电影的标题。这个名字又出现了。

老天,这到底是谁,或者是什么东西?他再次把笔摔到地上,用雕塑般的手指插进有些蓬乱的头发。这个名字纠缠了他很多很多年,每到夏天就会锲而不舍地从他乱成一团的记忆中跳出来折磨他。每当他觉得他要想起点什么的时候,音乐都会突然闯入。它用恼怒的小号和焦躁的鼓点斥责他:你不应该想的!快回去!回到乐谱堆里去!

他总是屈从于音乐。毕竟音乐就是他的自由象征。既然音乐阻止他,那么这个名字所代表的一定是与自由相反的东西。

束缚。被什么束缚?被某种体制?被某种标准?还是被某种感情?

他不想和任何人坠入爱河肯定还有别的原因。但最主要的,也是他现在唯一记得的原因,是讨厌被单一的爱情束缚。这并不意味着他厌恶异性,他喜欢被女孩们包围的感觉。但他就是不会允许自己掉进愚蠢的爱情陷阱。也许在记忆出错的那会儿他也谈过恋爱?也许是那次失败的恋爱导致了他只要一回想少年时期的盛夏就像纵身跳进没有底的沼泽?无论真相如何,他的态度都不会变——只要心上的缺口还没大到影响他作曲,就随它去吧。“薇安”是什么真的重要吗?

开着的窗户发出吱嘎的声响。之所以在夏夜开着窗户是因为他喜欢听蟋蟀叫。但最近它们的叫声越来越微弱了,今晚窗外是一片寂静。

佐伊站起身去关窗户。窗框合上的那一刹那他突然觉得自己一直以来都很神经质——他到底为什么要逃避一个名字,仅仅只是一个名字?让它一直纠缠不休真是最佳方案?拜托,天才,是时候直面内心了。撇开他的音乐守护神,他真正的出于本心的想法——当然是想知道。想知道他脑子里的夏日恋曲究竟从哪儿来,想知道是什么让他一直耿耿于怀,想知道萦绕的歌声出自谁的喉咙,想知道在他把自己脑子搞乱的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想知道“薇安”是什么。这很重要,非常重要,残缺的心脏真的令他痛苦。他想摆脱它。

他一把扯上窗帘,然后回过头去。

有个女孩站在他身后。明明已经没有多少月光透进来了,她的轮廓也依然清晰。尽管这个长相还不赖,但佐伊依然觉得她看上去和镇上的女孩们一个样。他很确定房间的门是锁着的,而且他刚才没听见任何声音。

不过他倒没怎么感到害怕。他现在很困,出现幻觉的可能性很大。是人是鬼都无所谓了。

他又看了她一会儿,发现她左胸的地方有个往外冒血的切口。没有心脏,对吧?恐怖小说都是这么写的。他看到女孩的手里拿了一个玩偶。他绝对在什么地方见过那个玩偶,这种诡异的熟悉感和“薇安”这个名字很像。

女孩往他的方向迈了一步,胸口的伤痕仍在流血。她将玩偶竖着举到他眼前。

接下来发生的事就比做梦还要疯狂了——他看到那个短头发、紫眼睛、眼角还有一滴泪的女孩玩偶竟然动了起来。没有光,但是他看得很清楚,它的嘴巴和手脚都在动。玩偶在唱歌。他听得见它的歌声。

是《恋之夏》,只不过是填词版的。歌词讲了一个故事,一个他原本烂熟于心却强迫自己忘记了的故事。

他和薇安的故事。开始于夏天,终结于夏天,又在夏天被他遗忘。他是对的,爱情能束缚他,尽管他用尽办法逃离,束缚依然还在。他被那个死去的女孩拴住了,锁链上密密麻麻的刻着永世忠诚的誓言。

薇安,薇安。她在幽深的地宫里做她的彼世歌姬,满心期待地等着乐师的到来。她的皮肤失水皱缩,头发上爬满蛆虫,被霉菌覆盖的长裙沾着下葬时的泥土。她唱着歌等待着。她不知道乐师正从她的墓碑前跑开,将自己埋进一大堆乐谱里窒息而死,但不像她那样腐烂,而是随即重生。他什么都忘了,他不想记起来。

他看到玩偶脱离女孩的手冲了过来,紧紧抓住他胸口的衣料。玩偶手上有一把折刀。

当然了,你想要我的心。因为你而裂开一个无法填补的缺口的心。我真希望你能看到上面都是你的名字,而不是一个个旋转的音符。拿去吧,随便了,拿去吧。那样我就能解脱了,那样我就能彻底自由了。

她依然在唱歌,歌声自很遥远的地方传来。这是他听过最美的歌声。

“我们在夏天将对方埋葬。”

没人知道佐伊为什么要选择这么残忍的自杀方式,艺术家就连死亡都要追求神秘与华丽。门窗都锁得好好的,折刀和他的心脏拿在他自己的手上。他视若生命的竖琴弦全都断了。

知情的人看了地上的曲谱后说,他终究还是没能走出来。


*只有一个薇安


猫叫了几声。相当意义不明,似乎仅仅只是打个哈欠。凯奇抬起手摸了摸它的背,看着不远处争抢食物的其他猫叹了口气。警服上沾了猫毛,不过没事,反正他每天都要洗一次。

他承认是他胆子太小了,佐伊的尸体让他昨晚一直辗转反侧。用刀剖开自己的左胸再把心脏整个扯出来,老天啊,那得有多痛?光是想象一下就会让他浑身鸡皮疙瘩。昨晚没睡好导致今早睡过了头,不愿意放弃每天早上的“修行”又让他上班迟到。说实话,他还真不是第一次迟到,会被盖恩骂得狗血淋头本来就是常态,但他今天真的很沮丧。

为什么?他也不知道。最近镇上死了太多人了,有什么地方不对劲。而除了他和他照顾的这些流浪猫之外,好像没有别人察觉到。猫比人要灵敏得多。它们能看到一些不存在的东西和不该存在的东西,然后弓起背来喵喵狂叫引人侧目。他沮丧是因为被骂过以后他就不敢把这点说出来了,就是这样,这个理由天衣无缝。

凯奇喜欢猫。它们是能听他说话的伙伴,是所有胡思乱想的倾诉对象。他的想象力一直都有些过于丰富,人也感性得不像话,给他一个最微小的理由——比如谁家的玫瑰彻底枯死了——就能让他伤心好一阵子,甚至有可能会为此掉眼泪。简直像个小姑娘,安迪曾经这么跟他讲,然后就结结实实挨了他一拳头。

盖恩有时候严厉得真有些过分,连西蒙局长都这么说过。他太苛求纪律了,而且骂起人来毫不留情。凯奇今天早上本来就身心俱疲,只匆匆给猫留了点食物就赶了过去,结果不仅被劈头盖脸一顿斥责还被罚绕广场跑圈。安迪知道他在喂猫,他也看到了他这个好同事欲言又止的表情。但他俩都知道盖恩最讨厌借口。

所以就成了这样,他气喘吁吁、腰酸背痛,精神上还受了不小的打击。盖恩一直是他的偶像,是他想要成为的目标。然而他现在觉得自己永远达不到那个目标了。

猫用脑袋蹭了蹭他的下巴,不知道是不是在安慰他。拉贝尔的夕阳很好看,但没什么人欣赏,公园里只有少数几个还没回家的小孩在弹玻璃球。

老天,他真想做回小孩。就算哭的太多也没人会指责,甚至会有人给你糖果叫你别再烦他。小孩子总能这样得到好处。你还能随便跟动物亲热,因为你和它们一样又瘦又小又可爱,凑在一起简直再和谐不过。但是换个主角,换成他这样身穿蓝色警服、身高一米七九的大男人,就没那么讨人喜欢了。

这个世界真过分,各种各样的歧视层出不穷。人们总想分出高下,总拼了命地将自己往上抬,将别人往下踩。看啊,那个警察整天和流浪猫混在一块。

其实如果他长得不错的话情况还会好一些,至少对女人们来说是这样。她们喜欢可爱的猫,更喜欢帅气的男人,二者结合起来估计能让她们疯狂。可惜的是凯奇长得不怎么样,太长的刘海甚至就把眼睛遮了个严严实实,一看就像个怪胎。

他忽然注意到有几只猫离开了他的视线。于是他顺着猫爪印看过去,但还没等他找到它们去了哪里,它们疯狂的叫声就猛地闯进了他的耳朵。

天,怎么回事?他急忙起身向着发出声音的地方奔去。其它的猫全部跟在他身后,像支护卫队。

草丛里躺着一个女孩子。那几只猫围在她的周围大声狂叫,用爪子刨着地上的泥土。那女孩看上去睡得正香,如此疯狂的叫声对她似乎没有任何影响。

“嘿,嘿!安静一点!”他试着将其中一只做出敌对姿态的猫抱起来,却被它一爪子抓到了手。跟着他来的猫看见这个女孩时也好像瞬间全疯了一样,一边叫着一边死命扯他的裤腿下摆,似乎想把他拉回长椅上。

女孩面容精致,脑袋两边各垂着一条卷卷的马尾辫,一身黑色的裙子。不知道是不是他神经过敏——他总感觉女孩的胸口没有任何起伏。

就像死了一样。

“小姐?你还好吗?”他在越来越狂乱的猫叫声中大喊,试图盖过它们。他的眼睛一直盯着女孩,所以自然没注意到围在她身边的那几只猫仿佛被什么东西攥住喉咙的痛苦表情。他身后的猫依然在拖他,但没有用,他又向前跨了一步。他发现他以前从来没见过这个女孩。这很奇怪,他从出生开始就住在拉贝尔了,他很清楚这个镇子上不常有外人。

而且她看上去像是死了,死在这里。一个大概不到十岁的小姑娘,躺在公园草丛里死了。

猫还在叫,叫得他头脑发昏。他突然觉得如果躺在那里的是他就好了。是啊,什么都不用考虑了,就那样作为孩子彻底一睡不醒——

真奇怪,这么想着的时候他真的感到很困。也许又是昨晚的睡眠不足作祟,也许仅仅只是跑的太累。不管怎样,他现在很困,只想马上倒地长眠。有竖琴声飘过来,忽远忽近。但焦躁的猫叫声确实离他越来越远。他似乎看见有谁在拨动已经断掉的琴弦,但那个人只有一双修长白皙的手。他似乎认得这双手,他昨天还见过这双手。

琴声完全盖过了猫叫声。凯奇更想睡觉了。这种感觉很温暖,像躺在母亲的怀抱中一样。于是他闭上眼睛,任由身体自己行动,摆出像婴儿一样的姿势。

但温馨的美好显然不能持续到最后。一声尖叫般的啼哭忽然划破了他的耳膜,冰冷的液体在他的身侧升升降降。他整个人的骨骼在剧痛中变形,记忆也逐渐远去。仿佛时光倒流般的冲击感。破茧成蝶的劫难。他很快就要什么都不记得了。

一个新生儿在医院病房内发出了第一声啼哭。

再也没人见过凯奇。安迪去公园时只找到几只濒临饿死的流浪猫,它们嘴里都叼着蓝色的碎布,无论他怎么诱导它们都拒绝松口。盖恩常常自责说他不应该把话说得那么重。他家里一切如常,所以他们怀疑他跳河自杀了。

盖恩去医院接一个受伤的警员时路过妇产科,一个刚出生没几天的孩子在他走过时突然放声大哭,把他吓了一跳。


午后时光宝贵又悠闲。露莎喜欢泡上一壶花茶,坐在窗边细细品味。母亲去世前她还会邀请别人来她家里喝茶,但葬礼过后就再也没请过了。

她又想起母亲。她最近总会想起母亲。在镇上突然死了那么多人以后,她当然没有理由不想母亲。尽管那些人要么是意外,要么有他们自己的理由,但只要是死亡都会让她战栗。姐姐越来越忙,妹妹的学业还跟不上。作为次女本应担任家庭中流砥柱的她却是个除了高收入外一无是处、还完全不擅长杂务的模特。母亲抛下她们后她们就只能依靠彼此。死亡带走了母亲,露莎害怕它还会从她身边带走更多的人。

赞美她的人都说她美丽又善良。国际性的时尚杂志大吹特吹她的黄金比例身材,服装设计师和鉴赏师高呼她是维纳斯再世。镇上很多人都受过她的帮助,无论是经济上还是心理上。她从小就擅长开导别人。

她美丽吗?任何人都会对这个问题大肆点头。闪耀光芒的金发如同冬日暖阳,清澈的蔚蓝色双眼就像雨后的天空,甜美中又不失成熟女性特有的风度。她的优雅与生俱来,根本不需要多加修饰,连化妆都会显得多余。上帝亲手塑造了她的脸。

她善良吗?会看人的人一眼就能看出答案。她微笑的样子简直是天使下凡,温柔的声音仿佛仙女的细语。她喜欢做慈善,也是多家大型机构的慈善大使,为世界各地的贫困人民、失学儿童、残疾群体呼吁,希望能见到一个更加公平的社会。在故乡,她是所有镇民的知心姐姐,总和少女们谈论美容秘诀,为她们解答几乎所有问题。她们问她美是什么,问她如何对待爱情。

第一个问题倒是不难回答。美是一种动态,而非静态。雕塑很美,那是因为它身上有变化的光在照射。黑暗中的雕塑当然称不上美。美也是来自心灵的,是见仁见智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一套准则来发现美、感受美。她每次谈论这个时都带着自信的微笑,因为她了解美。它从她出生开始就一直与她相伴。

第二个问题看上去也不难回答,背几句莎士比亚就能让人觉得你真的懂爱情。但露莎清楚她不懂,从来不懂,因为她没勇气去了解。她有喜欢的人,她当然有喜欢的人。可是她和西蒙之间似乎并不存在建立爱情的条件。尽管他出身不低,长得也很帅气,但他对工作的认真态度让她感到害怕。她害怕他马上就会在枪林弹雨中倒下,或是在毒犯魔窟中沉沦。每当她这么想时她就又会想到母亲,她为了人民而死的母亲。她不能再承受一次这样的失去了,这会让她变得不正常的。而且,还有一点比这更重要——她不确定西蒙是不是也爱着她。他看她的眼神和所有人看她的眼神都一样。没什么特别的。他们之间没有喜鹊,也没有长长的银河,只有沉默的、永远填不满的沟壑。

如果她没有这张人见人爱的脸,或许她就能知道西蒙爱不爱她了。否则他看她的眼神永远只和所有其他人一样。她喜欢美,也愿意追求美,但同时又想逃避美——哪怕只是一天也好。

茶水凉了。她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没什么特别的味道。有不少人赞美过她泡的花茶,但她分辨不出哪些是恭维话。她其实可以想出来的,但她不愿意想。至少露娜和露露是真心赞美她的,那大概就足够了。

西蒙也这么说过。他是真心的吗?

她的手停住了。不,别想,别把你察言观色的能力用到他身上,你知道结果只会伤你的心。蠢女孩。和她开导过的那些姑娘们没两样。她重新抬起头,试图说服自己抛开这所有的念头去管理一下她的日程表。

茶几对面坐了个没见过的女孩。露莎被吓得不轻,刚才茶几底下绝对没有多出一双脚来。她是凭空出现的,面无表情、双手交叉,腰背挺得和露莎一样直。

女孩看着露莎,一直看着,那种眼神令她不舒服。她抓着椅背的手上全是汗,又滑又黏,差点让她摔倒在地。

然后女孩的脸突然开始剥落。像一块块墙皮从废弃的白墙上脱落,又像有什么东西从内向外啃食着她的脸。本来还算标致的脸很快就成了废品,眼球突出、牙龈外露,让人生厌。

露莎感到有一股寒意爬上她的脊背。她想尖叫出声,却连半个音都发不出来。

那张满是肉屑和皱纹的脸咧开嘴冲她笑了。她放开抓着椅背的手,绕过倒地的椅子一步步后退。这是什么?谁的恶作剧吗?最会恶作剧的那个孩子上个月就死了——虽然他好像早就已经不是孩子了。为什么她会想到库库鲁?

脸上开始刺痛,不是普通的有东西刮她的脸的那种轻微疼痛,而是从皮肤下面传来的剧痛。她听见细小的咯嚓声从大脑直达耳蜗。窗户玻璃、茶几表面、茶壶和茶杯的表面全部成了镜子,里面映着同一张恐怖的脸。那是她的脸,已经看不出原样的她的脸。碎屑一片一片地崩塌。她终于能尖叫了。

露莎的经纪人找了全世界最好的入殓师,试图用苍白无力的粉饼和其他化学品使这张脸以曾经的样子下葬。整个时尚界都为她哀悼,所有少女都为她落泪,医师们趁机大肆批评美容产品和化妆品的危害。全世界只有三个人的眼泪是真正有价值的,其中两个人是她的姐妹。



-九月-


刚刚过去的那一个月对班森来说既是天堂也是地狱。那么多的死亡!全堆积在这一个月里!《拉贝尔日报》销量确实大增,他的钱包也一天天鼓了起来,但是写作这种东西讲究周期性。他把自己所有的才华和灵感投进了对死亡事件的跟踪和对死者的生平报道,露娜在依尔和露莎葬礼上发言的稿子还是他写的。佐伊的音乐被他编了个集子,他还亲自写了点序言纪念朋友,但挣扎到最后还是没拿去出版。他怕那家伙从地底下爬出来用竖琴敲得他找不着北。八月份这样过去了,结果就是他现在写不出东西了。

中秋将近,他得写个剧本出来配合拉贝尔多年的传统。爱情,月亮,最好是王子和公主——天啊,看看他上个月都写了什么,他要怎么把笔杆子从那些“死者生前…”和“我们沉痛哀悼并祝他在天国幸福”中抽出来去写什么甜腻腻的爱情故事?饶了他吧。

他不写又不行,全镇的人都指望话剧来让他们恢复一点心情。在他这里打工的那个女孩就是这样,她身兼数职,依尔死了之后还跟她男朋友一起帮邮局送信。每天她只要一见到班森就会问他话剧写得怎么样了。他当然理解,源源不断的死亡只会让人感到疲倦,还有恐惧。

一句话,他不想交稿。因为他什么都写不出来,也什么都不敢写。有一次他大早上昏昏欲睡地开始动笔,到他完全清醒时突然发现纸上全是悼文。死了的人的,没死的人的,甚至还有他自己的。他竟然用“文思敏捷”来形容他自己,还是在悼文里。这事让他笑了大半天,笑到最后剧本还是只字未动。他快被搞得神经衰弱了,真的。

就不能写个什么人鬼情未了啊、最后所有角色都死了之类的吗?他现在肯定适合写这个。但他接管话剧已经七年有余,每年的结局都是令人满足的大团圆。今年比任何时候都更需要这种结局。

他有想过找黛薇薇帮忙,他自己当个甩手掌柜直接收钱。然而之前有一年他找她帮忙改结局的时候她直接给了他一个教科书式的暗黑反转,吓得他魂都飞了。虽然那一次的反响还算不赖,但今年?让黛薇薇排她的黑深残文学绝对会让所有人动怒。

阅读有帮助是没错,但帮不到那个地步。这个情况下看太多童话故事反而会令他反胃。好人都活着,坏人都死了,呵呵,现实里可不是这样的。死掉的都是好人。其实他上个月本来有过几个不错的构思,但一被死亡事件打断就全忘光了。一心多用对他来说真的难如登天。

灵感之神度假去了,他愤愤地想。刚死了五个人,失踪了一个,它觉得厌了。总是不好的事。他也厌了,几乎从厌倦转成了厌恶。死就死,为什么还扎堆?

报馆里全是他写弃的稿纸,杂乱无章地堆成小山。他干脆直接把日报暂停了,反正没事可报。虽然这样会损失收入,但管他呢,他还不至于为了钱压榨自己。

白雪公主?像儿童剧,而且跟月亮扯不上关系。辉夜姬?好像不错,但最后她还是回月亮上去了。

呼啸山庄?直接否决,它根本就是个悲剧。简爱?最适合演女主角的人刚死不久。

图兰朵?选角太难,这里没几个人长得像东方人。哈姆雷特?老天,它真是爱情剧?

再这样下去他会疯掉。他擦着眼镜,脑子里重新变回一片空白。干脆原创?得了吧,这情况还让他费脑细胞,他还不如直接从报馆窗台跳下去。

他重新戴上眼镜让视野对焦。近视又严重了。

一个女孩站在窗台边上,裙子随风往外飘。

近视果然又严重了。他又擦了一遍眼镜,揉揉眼睛才重新戴上。那女孩还在,在对他笑。他瞬间感到头脑发蒙,他觉得他还没投入到连有人开门进来都没听见的地步。他以前从来没见过这个女孩,而且她的笑让他很不舒服。恶作剧?不至于弄到他头上来吧?

他突然看到女孩手上拿了一沓纸,纸上写着什么东西。他刚想上前一步,女孩的身影就突然消失了——更确切的说是她从窗台上摔下去了。她手上那沓纸飞散开来,像一群白色蝴蝶。栏杆还好好的——她是怎么摔下去的?从缝里吗?!

班森匆匆忙忙地冲过去,一张纸恰好飞到他的眼前。他隐约看到上面写着:水月神的新娘。

拿来当话剧标题倒是不错!他心里飞快地闪过这个念头。

他终于跑到了栏杆边上,感觉这几步路用了他一个世纪那么久。带着恐惧与一丝好奇他探身向下看去——

本以为会看到脑浆四溢的凄惨尸体,但他视野内除去人行道外什么都没有。

所以刚才是他的幻觉?他一心只想写点死亡报道,所以大白天幻想自己看见一个女孩跳楼?妈呀,太阴暗了,听着就像反社会人格。他试图挤出一个笑,却失败了。

承重的栏杆发出轻微的声响。他想把手抽回来,然后下楼给爱芙打个电话让她来修栏杆,顺便问问她想看什么样的话剧。

但他没能抽开手。栏杆上就像涂了胶水一样,他的两只手都完全移动不了。不仅如此,连弯下去的背都没能直起来。直到栏杆彻底断裂,他都没办法活动哪怕一根手指。

有鬼。他摔下去之前想着这个。他不知道那女孩是什么东西,但她肯定杀了所有人。这大概是新闻工作者的某种直觉?他必须得把这件事告诉其他人,虽然他现在正大头朝下往人行道上撞。

看上去这是起普通的坠楼事故,班森栽下来的时候还抓着断掉的栏杆。唯一可疑的只有一件事——似乎是在他咽气之前,他还借着剩下半片的眼镜对焦,在地上留下了三个血写的字母。

“她”



-十月-


“安德鲁,我知道他是另一个人。”黛薇薇双眼都噎着泪水,“可是,你真的不觉得……”

安德鲁轻轻拍着她的肩膀:“我知道,实在太像了。”

“我只要一看到他……就会……就会想起爱德文……可是,他明明……我明明知道这不可能……”黛薇薇的声音越来越小。她说不下去了,只能靠在安德鲁的肩上啜泣。

“薇薇,冷静点。”安德鲁好像没意识到他自己的声音听着也不冷静。

莱尔刚来拉贝尔没几天,他是来做生意的。人长得挺俊俏,谈吐不俗,确实是个商人子弟的形象。但对于黛薇薇和安德鲁来说,他的脸只会唤起他们的噩梦与眼泪。一年以前他们的好友爱德文因故被杀,尸体就埋在拉贝尔的墓园。然而他的脸却再度出现在他们眼前——只不过安在了一个陌生的外地人头上。

“我当然愿意相信他没有死……但我们可是亲眼看着他下葬的啊!”黛薇薇声音低沉,依然带着哭腔:“你说,两个人真有可能长得那么像吗?有可能吗,两个素不相识的人?”

安德鲁偏过头去看墙壁:“世界上永远存在我们不知道的巧合。”

“又来了!”黛薇薇终于爆发了,“不是所有事都能用巧合解释的!那个莱尔……他不应该出现在这里!就是不应该!”

她吼完这句话后捂着胸口喘粗气,像是刚跑完马拉松一样。安德鲁看着她这样,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了。他敢说他自己就不是这样想的?他对莱尔的接受程度真像他装出来的那么高?不见得。爱德文于黛薇薇而言是无可替代的爱人,于他而言也是无可替代的挚友。莱尔的出现太不合时宜了,虽然这也不是他的错。

“我不是害怕别的,我只怕……”黛薇薇话说一半紧急打止,晃晃脑袋甩出一句完全不相干的话:“我想见爱德文。”

安德鲁只能点点头,把他们的合照再次递给她。他看着她捂嘴掉泪,叹口气站起来去关窗。

好巧不巧,莱尔正路过安德鲁家对面的人行道。他束起来的长发在背后晃动。安德鲁忍不住多看了几眼:身高、体型、发色都完完全全一样,唯一不同的只是气质。爱德文亲切而友善,这个莱尔则总是礼貌的拒人千里。他不会是爱德文,不可能是爱德文。安德鲁啪的一声关上窗户。

在窗户合上之前他似乎看到莱尔身后还有个女孩的影子,不过他没在意。刚来镇上就有追求者了?真是难以想像。

仅仅两个小时之后他们就陷入了新一轮的恐慌——莱尔死了,死法和爱德文几乎一模一样。黛薇薇对于露娜的葬礼邀请一口回绝,冲回自己家用被子蒙住头大哭了一场。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一定要这样折磨她?失去爱德文已经够糟糕了,为什么还要让她遇见莱尔?为什么莱尔也死了?也是枪杀?当年的枪手以为自己任务失败了是吗?开什么玩笑?!她受够了,她真的受够了。让那些装出来的坚强见鬼去吧。如果世界上真有上帝,恐怕她现在会对他破口大骂吧。

有人按她家门铃。她知道是安德鲁,露娜可能也在一起。但她完全不想开门。就不能让她一个人呆着吗?她将枕头扔到床下,继续裹进被子里装死。

有只手戳了戳她的身子。安德鲁从哪搞到她家钥匙的!她气愤地掀开被子,脏话酝酿到一半——

不是安德鲁。是个女孩子,她从没见过的女孩子。一身黑裙子像丧服一样。

她突然就愣住了,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好。她想问“你是谁?”或者“你是怎么进来的?”,但她发现自己什么都说不出来。女孩看着她笑,那笑容令人不寒而栗。

然后她才突然发现自己喉咙里像是堵了什么东西的原因。她看到女孩胸口有几个弹孔,正在往外冒血。她记得那些弹孔的位置——和爱德文的尸体上一模一样。

她卧室的窗户突然碎了。没人动,它就自己碎了,碎得相当大声。门口又响起门铃,这回更加急促了。她面前的女孩拿出一把手枪对着她。

“她”。班森的遗言。黛薇薇瞬间变得比任何时候都要清醒。杀死爱德文的人没有卷土重来,他只是被人冒充了。她用他的名义杀了莱尔,现在要来杀黛薇薇了。

“她”。这个女孩。她不可能是人类。

黛薇薇想跑开,身子却像石化了一样完全失去了运动能力。她听到外面有跑动的声音往这边来。

枪声响了。接着又是另一扇窗户碎掉的声音。杀手“逃走了”。

安德鲁翻进卧室的时候看见黛薇薇趴在床上,一只手臂从被子里伸出来垂到地上。他的呼吸急促起来。老天啊,不要这样。为什么还没结束?他做过什么该被诅咒的事吗?如果真是这样,那为什么不直接杀死他?

他看到粉红色的地毯上有字。他凑近仔细一看,整个人突然瘫软了下去。

三个字母诘问着他的漠不关心。如果他那时没有马上关窗,而是出声提醒,或者更甚,只要和莱尔打个招呼——

两个人的葬礼合在了一起。安德鲁看着棺材里披散下长发的莱尔,忽然发觉了一件事:他这个样子真的和爱德文一模一样。

他必须找到“她”,在更多死者出现之前。


*莱尔和爱德文不是同一人



-十一月-


空气中全是令人窒息的水汽,却不见任何雨滴落下。浑浊的天空与房顶灰瓦和更远处的地平线交融,叫人无法分辨究竟是白天还是夜晚。街道两旁的窗户透出少许灯光,但全都微弱得似乎一触即灭——供电系统还没有恢复完全。

艾玛提着她的编织袋快步行走,鲜艳的罩衫在灰雾中显得格外亮眼。她当然讨厌这样的天气,也当然讨厌在洪水还随时可能卷土重来的情况下出门。可是她的哥哥说什么?“客户要求今天必须送货上门”,明知道她不会让他替她去?嗯嗯她明白这就是生意,可是拜托,究竟是谁那么急着要办丧事?编织袋里的黑色裙子尺寸还那么偏小。

皮靴踩过大大小小的水洼,污水飞溅的声音令她心烦意乱。她是街道上唯一的行人,如果不把电线杆顶端盘旋的秃鹫也算上的话。洪水架势很大,像是几百年一遇,但本地的伤亡却并不多,半个月就恢复成了现在的样子。艾玛印象最深的是昨天全区报纸上的某张照片,猫狗老鼠的尸体在垃圾场堆积成山。谁知道里面有没有被鱼啃烂了的一条胳膊或者缠着塑料袋的湿漉漉的脑袋?不过管他呢,她的街坊邻居都好好的。

说起来她每次出来送货上门的时候雷克斯都在店里干什么?戴上假发装成她的样子看店,假装他根本没有针对女性的社交恐惧症,顺便还能跟她闺蜜约会?她不否认这确实是个办法,但长期下去总会穿帮——到时他会被看作变态异装癖,而她将不得不花费时间和精力说服警察不用将他送进疯人院。她讨厌疯人院,人人都讨厌那里,她敢说雷克斯也一样。

现在,她将自己的长发藏进帽子里,穿着一身难辨性别的衣服,甚至能够用自己的嗓子模仿哥哥的声线。他们是双胞胎。这简直是上天相助。

随着马路越来越近周围开始弥漫一股奇怪的味道,像是硫磺、烂肉、泥土和腐蚀严重的橡胶或别的什么人造材料混合在一起发出的带点酸涩气息的腥臭。她瞥了一眼敞开的下水道口,搔了搔鼻子,在心里抱怨自来水公司的失职。

横贯镇中的柏油马路终于被她踩在了脚下。没有来车,没有行人,只有远处仍在修葺的堤坝处闪耀的刺眼警示灯。本来库库鲁要出钱,结果他死了,和他弟弟死在一起。

——不对,还有别的东西。一个影子立在马路正中,被雾气包围,同时也沐浴在红光中。那是一个人吗?艾玛眯了眯眼,在路边暂停脚步。那确实是个人,一个身材娇小的、穿着黑色裙子的女孩。她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像尊摆在路中间的雕像,尽管没人知道为什么要在那个地方摆放像那样的东西。

艾玛无法确定自己究竟有没有见过这个女孩,她的五官都被雾遮得严严实实。裙子是一种深沉的纯黑色,像是她袋子里的那件丧服。看来是这个女孩的家人要办丧事,这个尺寸的丧服只有一件,而她有个姐姐或者是妹妹也需要出席。艾玛和雷克斯是镇上唯二的裁缝。订单上的地址确实离这里不远,所有的推断都符合常理。只剩下一件事——为什么她要站在马路中央?

艾玛试着喊了一声,用着比她本人略低的声调。她现在是“雷克斯”,得注意进入角色。

女孩没有回应,也没有动。她依旧伫立在那里。有两个光点在远方出现,并且越来越近、越来越亮,还伴随着引擎的轰鸣声和车轮碾过水洼的响声。

红色警示灯在另一个方向闪烁,女孩的发辫有半边被映成了红色。艾玛现在才看清她的头部,漂亮得像个瓷娃娃,也毫无生气得像个瓷娃娃。两条带卷的发辫飘在空中。一身丧服整整齐齐。

似乎察觉到艾玛在盯着她的脸,女孩微微抬起头,露出一个不大的笑容。

下一秒,她的身体被货车方形的车头冲撞变形,腰部在一瞬间折叠成不可思议的角度,断裂的肋骨冲破皮肤和衣料使血液和脏器喷溅而出。两条纤细的腿被卷进车轮底下发出吱嘎的声响,接着是已经空无一物的腹腔和不再有心脏跳动的胸膛。脖子在被压碎前就已经折断,惯性使得女孩的头飞了过来,像是被扯下来的芭比娃娃的头一样在空中翻转,沾血的长发散开飞舞。货车车轮仍在不停旋转,将人体碎片磨得更细更小,到最后几乎成为尘埃。那颗头落在了艾玛头顶上的电线末端,撕裂的断口处滴下深红色的水珠,刚好落在她满是惊惧的脸上。

货车已经从她身侧呼啸而过。她应该是想要尖叫的,但喉咙干涩到发不出一个音节。

警示灯依然闪烁着。不知多久后她被这似乎变得更刺眼的红光惊醒,眼前只有寂静的柏油马路,干干净净、冷冷清清,除了水之外没有其他任何液体的痕迹。她下意识地抬手摸上脸颊,光滑的皮肤上只有毛孔分泌的冷汗向下滑去。

这可真是个令人做呕的白日梦。

地址是假的,那栋房子后面是旧的公共墓园,两者都已经弃用很久了。真奇怪,艾玛边走边想,她为什么没有发觉?按理来说拉贝尔镇的每栋房子她都应该了如指掌才对。

回到店门口时她看到了警察。完了,他还是被发现了,艾玛无奈地加快了脚步。

但她忘记了另一种可能性。古铜色皮肤的年轻警员满脸歉疚地告诉她,就在两分钟前,她的哥哥雷克斯被一辆货车撞上,当场四分五裂。死亡现场离店子并不远。

她机械的跟上警员,看到那辆不久前与自己擦肩而过的货车停在路中央,车头朝向和她回家的方向一致。血液、内脏、皮肤碎片,令人恐惧的相似感,她不知道还有什么在支撑她不让她倒地。

为了击垮明显已经奄奄一息的理智,她抬头望向电线。这几根黑色的粗线划过了她走过的全部路程。

——她哥哥那张和她一模一样的脸卡在半空中,面无表情,截面处正在凝聚血滴。没有假发,或许是甩到下水道里去了。他自己的半长发随着微风轻轻飘动,仿佛是有生命的东西。

她听到某个声音在她脑子里嗡嗡作响。而这个嗡嗡的声音听起来居然该死的像雷克斯。

她用她自己的声音发出一声尖叫,吓得那个警员急忙回过头来扶住快要倒地的她。科本第一次碰到这种情况,正在犹豫要不要打电话叫救护车,就发现他扶着的人突然又睁开了眼睛。

“怎么回事?我在哪里?发生了什么事?”艾玛的声音听着并不像她。她推开科本的手站稳身子,突然发出一声惊呼:“我怎么穿着我妹妹的衣服?”

没有医生能解释得清他们的情况,只能用“双胞胎效应”含混地一笔带过。艾玛似乎在自己的意识中重塑了一个“雷克斯”的人格,而她本来的人格却陷入了精神失常。

雷克斯并不是很想呆在疯人院,因为他发现他能和女人说话了,而且还跟前来探视的南茜聊得很愉快。但他依然担心着妹妹,也同意留在这里接受检查和治疗。艾玛的人格不常现身,每次现身除了大喊大叫之外只会反复说一句话:

“我看见她了!我看见她了!”



-一月-


圣诞节期间的平静显然并不代表一切都结束了,西蒙想。拉贝尔的诅咒还在继续。

但是不知为何他似乎觉得自己从很早以前就已经预料到了这些,包括父亲、露莎、所有死去的人们——还有塔巴斯。

仅仅因为元旦的那一个晚上就天真地认为他们能够做回普通兄弟,现在想来真是蠢得可以。他明明察觉出了塔巴斯那天非同寻常的地方,却固执地认为那是他回心转意的表现而不予理睬。这份理想主义的固执同时害了他们两个人。

那双从未看见过这个世界的眼睛已经永远闭上了。西蒙本以为自己会像当年父亲葬礼上一样控制好自己的情绪,但他在塔巴斯的葬礼上全程脸色苍白、目光失焦,甚至回绝了露娜请他发言的请求。露莎的墓碑前他放上的那束沙漠玫瑰已经化成了粉尘。他还有什么可失去的?他身边还剩下谁?

而且塔巴斯的死绝对有他的一份责任,比父亲的死还要更加清晰的责任。他早就知道他弟弟不会放过任何一个仇家,即使拼上他自己的性命也要亲手结果杀死父亲的凶手。如果西蒙早些告诉他,其实根本不是古利斯坦家的错,杀死他们父亲的不是莉莉娅,而是——

“我确定一定以及肯定如果您把真相告诉他,他会毫不犹豫地杀了您。”盖恩在电话里说,“我对他不抱半点希望。”

西蒙惨笑一声,盯着玻璃杯里剩余不多的酒:“如果他真杀了我那才好呢。为什么死的全是他们,我还能活着坐在这儿?我既是个失败的儿子也是个失败的哥哥。你想想,盖恩,他几乎把古利斯坦家给杀光了——明明最应该为此事负责的是我。”

“我再告诉您一遍,这话我还会说无数遍:没有任何事是您的错。”盖恩的语气显得异常严肃,西蒙几乎能想象出他在电话另一头的表情。

“那你呢,你还在为凯奇的事自责吗?我可以把这句话原封不动地还给你。”他又灌了自己一口酒,感觉有点醉了。人的心情还可以影响酒量?

电话另一边沉默了很久。最终对方冒出一句不明所以的话:“总之您别再喝酒了。”

“哈哈,你真的不来一起?你都像个发动机一样连续不停地运作半年了。”

挂掉电话后西蒙扯下肩膀上的大衣,从胸口的衣袋里摸出元旦那天塔巴斯送给他的东西,一颗金色的子弹。他那时候已经下定决心了吧?回来找西蒙只是想有个交代?可没人想在主动赴死之前留下遗憾。他是他的遗憾吗?塔巴斯一直觉得对不起他吗?知道这个他会稍微好受那么一点儿吗?

他低头看酒杯,里面浮现出露莎的脸。直到她死了他都没能说出那句话。他知道普普拉过世之后她最不希望的就是因为同样的理由再失去任何重要的人,所以他当然不能成为那个人。警察随时有可能用自己的生命冒险。然而讽刺的是她竟然先他而去了。不管他有多想在她死前哪怕一天告诉她他真的爱她,时光都不可能倒流。

杀死他父亲的枪现在就别在他的腰上。对,如果他说出来的话塔巴斯绝对会让他血溅当场。但这是事实啊,不能改变的事实。他明白父亲当时的眼神,约翰宁死都不愿意成为正义的绊脚石。古利斯坦家确实死有余辜,但塔巴斯不值得把他自己的命也搭进去。

西蒙把酒杯往前推开,抽出那把枪放到桌上。他也不太清楚自己现在该怎么办。一瞬间他简直想把手心里的子弹装进弹夹,然后砰,就结束了。

不可能,他知道自己绝对不会这么做。盖恩会把他从坟里刨出来揍的。

他叹了口气将目光从枪上移开,然后他看到离他最近的另一张桌子边坐了一个女孩。

酒吧难道不是禁止未成年人入内的吗?还是说他已经醉到出现幻觉了?西蒙愣愣地盯着那个女孩,完全没注意自己的手在做些什么,直到合上弹夹时“啪”的一声响起才让他回过神来。

他想低头看看,但他的脖子僵了。保持同一个姿势坐着太久了。酒精依然在发挥作用,他忽然后悔向酒保要伏特加了——度数实在太高,特别是对于他这种精神状态的人来说。

那边的那个女孩本来偏着头坐着,但一秒不到的工夫就变成了面对着他。他完全没看到她转过头来的过程。不过最离奇的还不是这个。

她的左右太阳穴上各有一个边缘焦黑的弹孔,鲜血不断顺着白皙的脸颊滑下,打湿了立起来的衣领。西蒙感觉自己的酒瞬间就醒了。

不是幻觉。视野清晰之后女孩依然坐在那里,空洞的眼睛盯着他的方向。他看到她的嘴角浮起一丝笑意。

他的右手又不听使唤地动了起来。怎么回事?现在抵着他太阳穴的难道是——

他咬着牙试图唤回身体的控制权,但收效甚微。连眼球都像被固定住了一样只能看着同一个方向,那个女孩的方向。她的笑越来越让人感到恐惧了,额角的弹孔也越来越清晰可辨,他甚至能分辨出造成他们的手枪型号——就是他手上正拿着指向自己的这一把。

“她”

他脑子里浮现出这个单词。班森。黛薇薇。艾玛。他们都见到过“她”,然后两个死了、一个疯了。其他死者也见过吗?露莎也见过吗?

尽管他拼尽全力抗拒,手指还是向内侧移动。而他连眼睛都闭不上。

盖恩请了一周的假。科本知道他每次这样都仅仅只是呆在家里,但他也不好说什么。他连西蒙的葬礼都不愿意去,最后还是科本和安迪代表警局献了花圈。

葬礼的角落里有个形迹可疑的墨镜男子一直在抽烟,而且科本发觉他和某个人长得很像。但死者是不可能复活的。

“他不会自杀,一定有地方不对劲。”塔巴斯一边掐灭烟头一边呢喃,“就算他要自杀他也绝对不会用那把枪和那颗子弹。操,我怎么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我只是想换个身份活着而已。”

“行吧,西蒙,我刚想走你就又用命把我拽回来了。这镇子到底有什么邪门的?”



-三月-


爱娜站在学校的大门前,一动不动。

她因为义兄的死休学了一个月,今天是她返校的日子。她在来的路上还在想着计算流体受力的公式,以防备可能有的突击测验。然后她来到了校门口,愣住了。

所有地方。所有地方都在燃烧。滚滚黑烟旋转着升入凌晨的天空,又被刚刚入春的狂风吹散到四面八方。难闻的气味拥挤着涌入她的鼻腔,某人的尖叫断断续续地灌进她的耳朵。大门仍保持着夜间的样子,门卫室里蜿蜒出一条红色的溪流。

但这些还不足以让她愣住。她本应冷静地报个火警,然后冲进门卫室找到大门挂锁的钥匙。

可她只是站在那里,看着大门后面站着的那个女孩。

她没印象之前见过这张脸,肯定不是这里的学生。女孩只有半边侧脸对着门口,爱娜无法判断她站在那里是什么意思、她在看着什么,但是她总觉得那个女孩身上有种莫名熟悉的诡异感。

梦。义兄过世的那天晚上她躺在现在已经被火焰吞噬的宿舍床上做的梦。这个女孩在梦里看着她笑。仅此而已。

所以她僵立在那里,掌心冒汗、脊背发凉。她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这个女孩是死神吗?死神会是个和她年龄相仿的女孩吗?这是事故还是纵火?她的义兄真是自杀的吗?

“喂,你!在那儿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过来搭把手!”一声有些嘶哑的怒喝将她从谵妄中唤醒。她急忙四下寻找声音的来源——

她的同学赛缪尔正吃力地从宿舍楼外面的围墙翻到校外安全的地方,背上还背着满脸是血的安格斯,二者都相当灰头土脸。她被吓了一跳,赶紧直冲过去扶住跳下来的人,眼疾手快地撑住了快从他背上掉下来的另一个人。

他们到达医院后赛缪尔看着被推进急诊室的安格斯,整个人瘫在椅子上长吁一口气。爱娜小心翼翼地坐在他旁边,脑海中那个女孩的形象仍然挥之不去。她应该问些什么吗?这种情况要问什么才好?

赛缪尔不知道他现在还剩多少理智,但他的体力肯定已经所剩无几了。他这个舍友重得像个大麻袋。他们或许是唯一从那所还在燃烧的学校里逃出来的人——至少他这么认为。其他人全部挤在安全通道,毫无秩序和礼貌可言,后面的人踩着前面的人濒死的身体试图让自己生存的希望再大上那么一点。这种情况谁还讲什么礼仪道德?也就只有安格斯那个笨蛋还天真地想着要去劝别人。结果呢?就过就是他被某个人随手扔过来的暖瓶砸中了脑袋,满脸鲜血地往赛缪尔怀里一歪,不省人事。安全通道已经被浓烟和尸体封死了,于是他背着这个累赘随便跑进一个房间。砸碎窗户后一跃而下。这是二楼,他们摔不死。

双脚碰到地面后赛缪尔本能地朝大门方向狂奔,但此起彼伏的疯狂尖叫让他迟疑着放慢了速度。那些好不容易跑出宿舍的优胜者们又怎么了?他们不应该欢呼着自己的生存从大门零星穿过吗?

一个女学生跑过他的身边,直直撞上不远处的围墙。他看到她尽管几乎毫发无伤,却满脸都是只有疯子才会露出的癫狂神情。她一边疯狂地用身子撞墙一边高声尖笑:

“没有出口!没有出口!我们都会和她一样!啊哈哈哈哈哈哈哈,没错,和‘她’一样!”

大门那边究竟有什么?赛缪尔知道自己不该这么犹豫不决,但他还是想看看门的情况。就看一眼,如果没路他就背着这头死猪翻墙。

这一眼几乎让他当场跪地呕吐,如果不是背上还有个人的话。那是活人吗?如果是死人的话他为什么会直立在那里?不对,那是个女的?“她”?

——门前立着一个完全烧焦的人形,黑色中透着一点焦黄色的肌肉线条清晰可辨。尽管那只是侧着的半个身子,也足以带给人极端的视觉冲击。

感谢安格斯的重量让他意识到他其实还活着。他逃也似地飞奔向身后的围墙,踩着刚才那个女生已经头破血流的尸体强行翻了过去。

他们逃出来了。老天,他们逃出来了。

那个焦黑色的人影仍然盘踞在他的脑子里,他发现他能在任何白色的背景上看到她。那是什么?那到底是什么?他不知道,他也没办法知道。花蕾亚现在应该已经被夷为平地了。

露卡丝一边摘口罩一边从急救室里走出来,低跟的船夫鞋在地上敲出有规律的响声。“你们的朋友已经没事了。……你看起来也不太好,要来做个检查吗?”

赛缪尔有气无力地摆摆手,继续靠在椅背上发呆。爱娜担心地瞥了他一眼,但什么也没说。他们沉默着,没有说出半个字,但脑子里想的却是同一件事——“她”

这段沉默被一个意料之外的访客所打破。安德鲁突然出现在他们面前,面色凝重而阴沉。

“你们当中有谁看到了‘她’?”他问。



——TBC——


一个上,2w,我真的太能了

不搞一发完一是因为我写不完二是据说发一半可以骗评论(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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